纪岚面对著摄影机,忽然挺直了身,然后对著镜头,深深地鞠下了躬。
“所以我拜托你,让他回家,让这个父亲回到他孩子身边。即使那很可能让你失去另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父亲,好吗?”
广播器那里陷入长长的沉默,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世纪,长到聿律以为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就像这场折磨人的审判一样。
“……不是。”
小信终于开口了,声音远得像是从世界另一端传入法庭中。一开始含含糊糊,逐渐清晰得满室皆可闻:
“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人……”
法庭整个陷入一片哗然,好几个人激动得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
聿律看对面的艾庭在小信说出“不是”的瞬间闭紧了眼,他交扣著十指,把脸深深埋进掌缘之侧。
纪岚站在证人席旁,右手抖得握不紧名册边缘,名册掉在证言台的桌上,掀开的正是叶常和陆行并列的那一页。
“谢谢你,证人,你是个勇敢善良的孩子。”
纪岚蓦地咬紧了唇,聿律看见湿润的水气沁出纪岚的眼角,但被这个年轻倔强的律师强制压了回去。纪岚转向法官席。
“庭上,辩方没有其他问题了。”
聿律看中间的老法官倾身向前,他从纪岚开始诘问前表情就一直困惑到如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屡现疑问之色,“辩方是否再进一步让这位证人指认,性侵害证人的行为人是否在那本名册之中?”
聿律看纪岚深吸了口气,他摇了摇头。
“辩方认为没有必要。”纪岚说:“证人并不知道性侵害他的真凶是谁,他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我相信检方也会认同这一点。”
老法官困惑地转向艾庭,似乎希望他帮腔一下。但艾庭从检方席上直起身来,学著纪岚,同样也深吸了口气。
“是的,我认为那孩子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艾庭面对著法官席,和证言台旁的纪岚并肩而立,那张阎王脸十分严肃。
“检方对于这个证人,也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
聿律看审判长露出一副相当困扰的表情,但检辩双方既然口胫一致,交互诘问是以律师和检察官为主体的法庭活动,身为院方也无法干涉。
纪岚走回辩护席上,他背对著法庭中央,聿律看他用手压著唇,平复情绪好一阵子。
他知道刚才问到最后,这个青年一直在强忍著什么,他的情绪和小信的情绪重叠,聿律不清楚那是否跟纪岚九岁时那段经历有关。
但纪岚最终还是没有掉泪,和当时一样,选择把这一切全都忍了下来。
“既然检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证人,这个证人的调查程序就结束了。”
张法官的声音压过了法庭沸腾的空气,聿律发现她的嗓音也有些哑哑的。
“看来检辩双方都没有新的证人或是物证要提出,那么本案的证据调查程序,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请检察官和辩护人做最后的论告和答辩,好吗?”
***
调查证据全数结束之后,庭期就会进入尾声,也就是所谓的最后论告与答辩。审判的最后会由检察官针对辩护人所提出的所有答辩,再做一次全面性的指控。而也会由辩护人针对检方举证的不足之处,做一次完整的攻击。
这是鸣金收兵前最后的交锋。在有陪审团制度的英美法庭,最后论告就像是一场演讲的结论,越是煽情、越是激动人心,就越容易让陪审团的看法倒向自己这边,常见检察官大声呼告著正义站在我们这边,而律师举出无数冤案恐吓陪审团的场景。
比起聿律在电影上看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最后答辩,这个法庭上的检辩双方显得平静许多。他看艾庭再次起身,走到了法庭正中央。
“庭上,在座的诸位,以及两位可敬的辩护人。”
艾庭头一次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地致意著。
“我担任妇幼性侵害专组的检察官,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经历过无数的性侵害案件,也替无数无辜遭受成人魔爪的孩童,找到一个能够释怀、能够健健康康成长下去的出路,而这二十多年来,我不曾怀疑过自己所做的工作。”
“各位在法庭上只看见检察官一个劲儿地指控被告有罪,而看见法官的犹豫与挣扎,却往往不知道在起诉之前,检察官也一再地历经同样的挣扎。”
“这个被告真的做了这件事吗?我搜集的证据充分不充分?我这样起诉他,会不会害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