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是:找不到的故乡,回不去的童年。
故乡仍在那儿,怎么找不到呢?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庄,背靠着一座山,前面是一条大河,中间是田。如今,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田还是那些田,找不到的是童年时村庄的样子。
昔日的梦想就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如今的故乡,满眼都是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可是,每次回老家,心里总是自问:这是我的故乡吗?这是我的老家吗?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两河吗?怎么那么陌生呢?我真的是越来越认不得了。
现在的两河——我的老家,变得太陌生了!以前的房屋,以前的用具,以前的摆设,全没了踪影。我每次回老家,心情很复杂,既为满眼的漂亮楼房感到振奋,又为儿时的民居全然消失感到失落和忧伤,老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搜索童年时故乡的样子,而我也唯有在记忆里才能找到她——
我们那个村庄的朱家分两个房头,大房户数较多,有二十多户,布局很分散。二房较少,只有七八户,布局很集中,住在一道大门里。这有点像《红楼梦》里的荣府和宁府,没他们显赫而已。
我家属于二房,现在我最想念的就是当年二房的院落和住在里面的人。
二房大门本来是有两道的,我出生的时候,第一道门被拆了,只剩下一对柱基石。于是,第二道门便成了前门。这道门在乡下算是大的了,两边门柱石可坐八个人,我们二房的孩子们经常坐在门柱石上聊天、玩耍。入门后是个长长的院子,再后面是个很大的厅堂,厅堂的墙壁全是木板做的,我们二房的孩子把它当成了黑板,在上面写满了粉笔字。大厅也是二房的议事厅,有什么事情都在这里商议,也是村人茶余饭后谈天的地方。二房七八户分别住在大门后的两侧,一侧住四户,形成一个相对完整又封闭的院落。
在这个院落里,曾生活着好几个非常有个性的家庭——
二审李光凤的几个孩子,个个高大潇洒,伶牙俐齿。我在初中的时候,每次放学回家,总能看到他们一家人在厅堂里谈笑,气氛热烈,如一台小品晚会。老大朱明勤和老小朱明尚经常在厅堂里相互调侃,就像冯巩和牛群在说相声,让人捧腹大笑。
堂叔朱祥争是个说故事高手,他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他说故事的那种腔调、那种韵味堪比评书大师单田芳,他的故事小品,令人听后回味无穷。儿子朱明宝比我大五岁,是个孩子头,经常带领我们和对岸村庄打石子战,非常有指挥才华,是个难得的将才。在我初二的时侯,他买了一辆自行车,轰动整个村庄,因为他第一个加入“有车一族”,当他把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搬到厅堂的时候,全村庄的孩子们都来围观,羡慕不已。
堂叔朱龙祥很孝顺,妈妈是个哑巴,姐姐是个盲人,可他待自己的母亲和姐姐都非常好,尤其是对自己瞎子姐姐的照顾无微不至,很厚道,是个大善人。
我的大伯和我父亲一样,性格比较内向,话语很少,很忠厚。大妈是我母亲的堂姐,大妈更老实,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会拖着长长的音,说:“是——的——”这成了她的口头禅。
堂兄朱明胜,腿部有点残疾,走路时容易跌跤,但他非常勤劳,非常能吃苦,夏日炎炎的中午,别人都躲在家里乘凉,他却在田地里做活,哪怕背部被太阳晒得起了一大片水泡,他还是不休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绅的《悯农》诗悯的就是他呀!可是,国家评出了那么多的劳模,为什么没有农民朱明胜?
如今,二房的大门没有了,院子没有了,厅堂没有了。当年的那些人有的早已去世,有的迁到别处居住——我家是在1989年搬走的。
总之,旧时的民居已完全消失,而且没有留下一张照片,连个影像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