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袖套的学者,在小心翼翼地修复古籍。
这里没有批判会,只有激烈的学术争吵。
“这本《韩非子》,其‘术’之思想,与瓦家‘尚贤’有暗合之处,应归入‘瓦学源流考外部’!”
“胡说!其核心是‘法’与‘势’!当归入‘法家异端考辨部’,作为瓦家‘非攻’思想的反面教材!”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翰林,为了一卷竹简的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动手。
太监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在手中的小本子上迅速记下:腐儒内耗,为虚名相争,不堪大用。
周夫子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穿过嘈杂的前院,进入了寂静的地字号库。
一名弟子匆匆走入,呈上一份目录。
“老师,这部《孟子》,已按您的吩咐定稿。”
周夫子接过,只见封皮上写着:
【《孟子》批注稿。核心谬误:性善论。与瓦家‘人性本白’相悖,特全文抄录,详加注释,以作对比研究。归档:甲字号,封存。】
他拿起朱笔,在“封存”二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传我令,所有标注‘封存’的典籍,必须用最好的楠木函匣装裱,送入地字号甲库。那里干燥通风,派最可靠的人日夜看守。”
“是!”
弟子领命退下。
周夫子轻轻摩挲着那份目录,封皮之下,卷轴的内侧,用小篆刻着另一行字:
【《孟子》正本校勘录·甲寅版】
以“研究”之名,行“保存”之实。
以“批判”之名,行“发扬”之实。
以“封存”之名,行“永藏”之实。
养心殿。
傅殇听着赵高的汇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陛下,那编修馆,简直就是个销金窟!”赵高跪在地上,语气鄙夷,“户部拨下去的十万两银子,不到一个月,光买笔墨纸砚就花了一半!奴才派去的人说,那群老东西为了争一本破书该归哪个类,天天打得头破血流!”
“他们还真编出了几本教材,叫什么《瓦学正义》,送去国子监了。”赵高呈上一本。
傅殇随手翻了几页。
艰深,晦涩,充满了各种名词辨析,与现实世界完全脱节。
【系统提示:思想禁锢初步完成,精英阶层开始陷入无效的经院哲学争辩,社会发展驱动力预计将持续下降。】
傅殇合上书,扔在一旁。
“科举如何了?”
“回陛下,第一批以墨学取士的名单已经出来了。状元叫张启,据说能把《瓦》倒背如流。”
“传。”
片刻后,新科状元张启被带入殿中。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眼神狂热。
傅殇看着他,随意地问:“黄河下游,又有水患。你若为官,当如何处置?”
张启躬身,朗声道:“回陛下!此问需先辨析‘水患’之‘名’与‘实’!水,乃客观存在之物。患,是人主观感受之名。百姓之所以觉其为患,乃因‘兼爱’不足……”
“够了。”傅殇挥手,“退下。”
他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终于发出了由衷的、畅快的笑声。
他成功了。
他用一个荒唐的命令,亲手制造出了一批只会空谈的废物。
他将这个王朝的思想,彻底引向了一条自我毁灭的绝路。
此刻,在他看不见的地字号甲库深处。
周夫子正戴着一副白色的丝质手套,将一本刚刚修复完成的《齐民要术》,小心翼翼地放入楠木函匣中。
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是已经归档的《孙子兵法》、《道德经》、《商君书》……书架连绵,如同一道沉默而坚韧的长城。
周夫子直起身,看着这片烛火映照下的书海,浑浊的老眼中,却映着前所未有的光。
他喃喃自语。
“陛下要的是一片荒漠。”
“而我们,将在这片荒漠之上,为他……重建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