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在正午的毒日头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墈′书~君? *首,发,阿达克脊背上的工装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被骄阳烤干,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渍,紧巴巴地箍在身上。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挥动沉重的扳手拧紧鱼尾板螺栓,都牵扯着那片僵硬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汗水不是滴落,而是汇成浑浊的小溪,沿着他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颊、脖颈肆意流淌,最终砸在脚下被无数趟列车碾得滚烫发亮的道砟石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嗤”声,瞬间化作一缕白气消散。
“阿达克!磨蹭什么呢!没吃饭啊?后面车等着压道呢!”工长陈大奎炸雷般的吼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比调度刺耳的哨音更令人心悸。他就站在路基上方的阴凉里,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能喷到阿达克汗湿的后颈。那双小眼睛锐利得像锥子,死死钉在阿达克和他身边那台沉重的液压器拨道器上。
阿达克动作猛地一滞,手臂的肌肉因骤然发力而绷紧如铁。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线条硬得能硌碎石头。不能停,也不敢停。陈大奎的催命符悬在头顶,车间主任在交班会上“保进度、压时间”的咆哮犹在耳边。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灼热得烫肺,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那根需要抬起调整的钢轨上。他几乎是扑跪下去,沾满油污的手掌死死抓住起拨道器冰冷的手柄,肩背的肌肉块块贲起,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都狠狠压了上去!
“嘿——!”
就在那沉重的钢铁部件在杠杆作用下缓缓撬起钢轨的瞬间,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到极致的细微“嘎吱”声,如同毒蛇吐信,骤然在阿达克耳边响起!
声音太短促了,短促到神经末梢刚刚捕捉到危险的信号,大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咔——嘣!”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爆响!液压器拨道器下方一根承受着巨大应力的老旧承重支杆,毫无征兆地从中崩断!沉重的机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带着撬起钢轨的巨大反作用力,如同一柄失控的攻城锤,朝着下方正全力下压的阿达克,轰然侧倒砸下!
阿达克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的左大腿外侧!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沉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咔嚓!像一根粗壮的湿柴被硬生生拗断,更像…更像童年时,母亲视若珍宝的那个旧医疗箱,被外婆从阁楼楼梯上狠狠掼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药瓶、器械迸裂四溅发出的绝望回响。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喉咙,撕心裂肺。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通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抽搐。眼前猛地一黑,无数金色的星星疯狂炸裂飞舞。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倾斜、颠倒、旋转。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重重栽倒,狠狠砸在滚烫粗糙的道砟石上。断腿处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鲜血几乎是喷射状地涌出,迅速染红了灰白的石渣和油腻的工装裤布料。
“阿达克!”离他最近的工友老赵魂飞魄散,手里的扳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路基上方的陈大奎也懵了,脸上的凶狠和焦躁瞬间被惊骇取代,煞白一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似乎想喊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短暂的死寂后,整个作业点炸开了锅,惊呼声、奔跑声、对讲机里语无伦次的呼叫求救声乱成一团。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强过一波,疯狂地撕扯着阿达克的意识,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深渊。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痛楚和渐渐模糊的视线边缘,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遥远的、闷热的非洲午后。瘦小的他躲在门板后,看着外婆枯瘦的手像鹰爪一样,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那个褪色的红十字医疗箱,母亲苍白的脸在争执中满是泪水与绝望。箱子摔下去的声音,和此刻腿骨碎裂的声音,跨越时空,重叠在一起,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救护车凄厉的笛声由远及近,成了这片混乱工地上唯一清晰的、指向绝望深渊的路标。
消毒水冰冷刺鼻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是洛省铁路中心医院骨外科病房永恒的背景音。阿达克仰面躺着,左腿打着厚重的石膏,被悬吊装置高高吊起,像一件失去生命力的沉重展品。每一次细微的移动,哪怕只是呼吸稍重一点,都会从那被钢铁和石膏禁锢的伤处,炸开一片细密而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冲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