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渡舟湾不会信任我,但我并不需要她的信任。
杜泠泠从未向我申明需要以什么形式为她找回渡舟湾,所以,在渡舟湾那十根苍白的指头触碰瓷罐的一刻起,我的委托便已经完成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在给渡舟湾的水里和杯口,都掺入了祈生花的汁液。
因祈生花的副作用,沉睡着的渡舟湾将以呓语的形式向我坦白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比如,她那悲惨的过去。
渡舟湾并不是天生的神明,也不是一位真正的神。
她作为人类而生的日子何其短暂——她诞生在一个弥漫着赤红晚霞的傍晚,但可惜的是她的性别——是一个女孩。
山里的村落不需要这样的女孩,所以,一双粗糙的手,将她溺入山涧的溪流。
赤红的晚霞尚未消减,清爽的溪流与温厚的土地眷顾她,在长满青苔的青石台阶上,从她的嗓子里奇迹般地再迸发出震耳的啼哭。
杵着木杖的老头子慈眉善目,但也被这一声啼哭惊扰,蜷曲的双膝颤颤巍巍失去平衡,往后一坐,砰地一声,遁入地中。
从地上升起一团白色的烟。
记事后,渡舟湾将老头子称为老头——有些有趣,在她的世界观里存在“老头”与“土地”的概念,却没有“爷爷”的概念。
老头那间小小的,不知何年搭建,不知将伫立至何年的的青石小屋,即是渡舟湾的家。
老头说,顺着山路,沿着溪流一路走,会看到一湾澄明的湖。
过去的人们在那里建造渡口,架起扁舟,那时候,远行的旅人、来往的商贩总会向他献上一小杯酒,在屋前的树上挂上祈福牌,祈祷万事顺遂,一路平安。
每每说起那杯酒,老头都会眯起眼,再满面春风地咂动嘴巴,仿佛是在往昔的回忆中再度品味米酒的醇香。
老头不像人类饱读诗书,但他总觉得,女孩子嘛,名字也应该漂漂亮亮的。
平安也繁荣的渡口,是他所见过,也是他所想见的最美丽的画面了。
所以,老头给她起名“渡舟湾”。
台阶上的青苔一年比一年茂盛,春去秋来,落叶堆了无数层,老头坐在屋前,双手揣入袖中,一吹胡子,把木杖变成扫帚。
扫帚在空中飘来飘去,不厌其烦地往渡舟湾手里钻。
每次看到渡舟湾被迫拿起扫帚时那张满不情愿的脸,老头都会“嚯嚯嚯”地发出苍老的笑,梢上的枯叶与祈福牌因此摇曳,又再如风铃那般相互碰撞敲响,最后唰拉拉地,叶子又落了一层。
“万物归根——”
老头乐呵呵地,将目光放远——幽深狭窄地深谷里望不到远方,所以渡舟湾清楚,那双眼睛望向的从来不是远方。
或许是时间。
一阵秋风吹动,万物均长长叹息。
“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啦……总归还是要扫扫吧。”老头明黄的眸子里闪出一种石像上从未凿刻过的落寞,抽着水烟袋,幽深的山涧吞云吐雾。
山雾弥漫,霜露厚重。
小屋中那尊小小的石像亦由青石凿刻,半身爬满青嫩潮湿的青苔,冰冷的脸上却偏偏要被工匠凿出慈祥的笑。
在山雾过于浓稠,如酒一样把他灌醉时,老头总会凝视石像许久,然后幽幽地说,他不喜欢这样的石像。
人们认为这样的石像应该刻成老头,他便成了老头,人们擅自在石上刻出慈眉善目的脸,他便只能慈眉善目地笑,人们擅自创造出他,却从不会有人发自内心地记得他。
所以他不喜欢。
后来,再后来,一个背着行囊的青年,脚踏落叶和青苔,走过长满杂草的山路,来到小屋之前。
远道而来的青年啊,他的行囊里没有掏出果子或是点心,他也没有愿望要对石像倾诉。青年摘下眼镜轻揉眉心,然后兴致盎然地从行囊里掏出细软的刷子和精致的玻璃圆镜。
他看向石像的神情欣喜若狂,就像是在看一尊世间难得的宝藏。
青石小屋并不高,他便趴在地上,伸出胳膊,用刷子扫开石像上的青苔,眼睛透过玻璃圆镜,被放得很大。他异常仔细地观赏它,又再掏出随身的画本,坐在石阶上,饶有兴致地描摹了一下午。
“宝相庄严,这不是挺精神嘛!”在那之后,老头一改常态,时不时地负起双手,站在石像前,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石头脸赞不绝口,连蜷曲的身子都硬朗起来。
“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