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是一个渡船者。
在月光泄满这片黑水的时候,我在湖边载了个瘦小的魔鬼。
魔鬼裹着并不合身的旧斗篷(看上去好像和我的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船对面。
祂的胳膊从衣袖中露出一节,细瘦且苍白,爬满火烧般的伤痕。
我实在难以将这样的胳膊同祂曾徒手撕碎一位神的罪孽关联起来。
“我曾和一匹狼畅想过未来。”
魔鬼开口了。
就像被烈火灼烧过,又像被冰川封冻过,那从地狱深处带来的声音有种难言的喑哑,每一声都如同锯齿般欲图割裂我的灵魂,在我心中生出一阵颤栗。
“然后呢?”我问祂。
不知为何,我对祂的故事有种特别的兴致,趁船还算平稳,我索性把蒿放平,盘腿坐下,微微抬起脸试图凝视祂——但祂的脸始终朝向水面。
“后来?”祂似乎在笑。
风灯晃荡不止,光线照在魔鬼的黑斗篷上,晦明变化。我的视野内昏暗影绰,不免有些犯困——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水里,我甚至望不见灯火的倒影。
但我可不能犯困。
“嗯。”祂轻声回应我。
即便祂不打算向我展现那张鬼面与掩藏于黑斗篷下的尖角,我也依然看着祂。
“大家都说它弯了。”
“晚了?”我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束起的头发有些松了,落下一缕挡在我的眼边,我稍稍侧了下脑袋——我的手不能在月光照射的水面上离开船蒿,否则船会沉没,而这些贪婪暴虐的黑水啊,有着堪比神使的职责,它们会依照法则的神旨,尽数吞噬我们的血、肉,甚至连同最坚硬的骨骼也将被瓦解。
“不是。”魔鬼也把脸偏过来一角,像是侧视了我一眼,我感受到一束目光打在我的脸上,却发现那只是道由月亮斜洒下的,惨白的月光。
夜风顺着水面袭来,拖着一串浅淡的波纹,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船有些摇晃,我站起撑蒿。
魔鬼突然挪了下身子,挽起袖口就要把手探入水中。
“别,”我想起黑水吞肉蚀骨的传言,想阻止祂,但为时已晚,祂已将手伸入水中。
“还有多远?”祂镇定自若,黑水也没像传言中那样将祂的手指吞噬。
我有些震惊,但又想起那是双能撕碎神的手,便又不觉得奇怪了。
“不知道,”我说∶“我大概也是第一次划这船。”我用力提起长蒿,将它送往船的另一侧,蒿在我与魔鬼之间滴出一连串的水滴。
在水波那难以形容的、模糊的声音中,我好像又听见祂笑了一声。
“曾经人们向我祈祷,求我赐予恩典,为我建起神殿……想不到,我的终焉也不过如此。”
祂戚戚然,刚从黑水中收回的手,又顺着湖面指朝远方。
“就在那里。”
我顺着祂的指尖望去。
船划出了黑水的领域,水色逐渐变浅,我的手也总算能从蒿上松开——与此同时,惨白的月消失了。
船行入一片浓雾中,浓雾深处听不见波涛,风灯的微光和魔鬼瘦小的影子也被它全然覆盖——这是应该个过渡的领域,在这里,我所见之物除却浓稠的雾以外,还有两枚滴着水的、金黄的月亮。
但我耳边却听见了自远而来、隐约的啸声,又仿佛是自远而来、飘渺的呜咽,它似乎有着一种无止境的悲伤,无法言语的愤懑,以及不可名状的不甘——可即便如此,它也不过是如此微弱飘渺。
像无尽的蛛丝和缠绕的茧,那声呜咽似乎被困其中,而当我起了纯粹的好奇,又或是虚情的怜悯,想要因此接近它时,却发现:浓雾深处,我的躯体竟也同样受缚于蛛丝,缠绕于茧之中,动弹不得,无力打破。
所幸,这种怪异感很快就消失了。
浓雾逐渐散去。
我长出了一口气,紧闭着的眼睛睁开——我这时才发现我竟然紧闭着眼,难道刚才的浓雾,竟是我在短时间中做的梦?
“……不得解脱。”
我听见魔鬼在说话,祂的脸总算正对着我了,但那斗篷实在是太宽,把祂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到祂的眼睛,但那双眼却似能看穿我,那束目光似能穿透斗篷,穿透梦境,穿透浓雾与层层叠叠的蛛丝与茧,将我的心态加以洞察。
我忽地感到惶恐。
“这里会有银河吗?”魔鬼突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