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日益发展起来了,在时代的潮流里,就连厉文桂也渐渐过上了好日子。因为生得漂亮,她在一家名叫《同天百货》的商场里做前台,每月拿个大几十的工资,撑不死也饿不着。
何况她是个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住着公司的宿舍,吃着泡面,对着商场里传单上的港台明星学着化妆,把自己画得浓眉大眼,血盆大口。
她是那个时代的潮人,理所应当地拥有桃花盛运。
在她二十岁那年,一个梳着摩丝头的男人,穿着最新的Polo衫,带着最潮的墨镜,走到柜台前,胳膊肘撑着桌面,用一款雕着龙浮雕的银色打火机点了一支万宝路的香烟,用生硬的夹杂着粤语的港普问道:“靓女,卖首饰的在哪一层?”
“三层。”
“你喜欢什么首饰?”
“哎?”
“算了,等会儿你自己挑。”
男人叫齐大富,二十四岁,英属香港人。名字虽土,但人很帅,而且人如其名,很有钱。
按现在的话说,他是富三代,他祖籍广东梅州,爷爷在□□年代举家逃离大陆,去香港谋生。到了他这一代,已经颇有家底。
1984年年末,中英签署《联合声明》,一时间香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齐大富却暗自高兴,看准了内地这块市场,成了第一批赶来内地淘金的港商。
同天百货就在他入住的宾馆的对面,他时常来这里逛逛,消遣并寻找商机。
商机不知有无寻找到,但他寻找到了厉文桂。这个女孩很漂亮,没有香港靓女的张扬,多了份内地女性的羞涩和内敛。
彼时他也已经24岁,除了上学时的几段无果的幼稚校园恋,他再无其他恋爱经验。起先面对厉文桂,他还很局促,每日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拖朋友从日本带来最时尚的衣服,打扮的像挂历明星一样才敢来到她的面前。
而厉文桂,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恋爱进攻也很恐慌,历经儿时被人虚情假意地对待,她很难对他人的示好做出恰当的反应。
但是她饿,她想吃好吃的,想进出外国人开的高档餐厅吃牛排喝咖啡,像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坐在咖啡厅外的阳伞下看一整个下午的车水马龙。
他能满足她的要求。
他能实现她所有的梦想。
不就是吃牛排喝咖啡嘛!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
原本齐大富想买套房子在这里安个家,可是一来厉文桂说没住过五星宾馆,想住宾馆住个够,二来,香港那边,父母冻结了他的信用卡,逼他回家。
齐大富手上没有流动资金,做什么都局促多了,不过为了让厉文桂开心,他还是硬撑着什么都没说。
问在内地的朋友借钱,带她过潇洒迷醉的生活。
然后在1992年的平安夜,他带她在外滩吃了最后一次牛排。回到酒店已经深夜,她不做他想倒头就睡。
醒时,只发现床头柜上有五百块钱。
哦,他消失了。
齐大富回了香港,与一个新加坡的商人之女结了婚,门当户对。
她不知这些,疯狂地在上海城的角角落落寻找他。直到孕有五月,虚弱不堪才停下来。
她躺在贫民窟的铁丝床上,抱着他给她买的大哥大,等电话。两个月后,她因为出现早产现象要住院,不得已将它卖了。
从此她与他再无联系。
*
1993年夏,台风袭击上海。厉文桂生下一个女儿——她在这世间能够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人。
她没什么文化,翻了一个星期字典,最终给她起名“郁郁”,她希望她能茁壮成长,不求人生精彩,只求平安健康。
郁郁的出生让厉文桂的人生有了大转变,她一瞬间变得成熟起来,抱着女儿四处找工作,最多的一次一天内要辗转五个地方打工,忙得像陀螺。
这些工作里,最苦的是给人当钟点工,不是工作上的苦,而是心理上的苦。
同样年纪的孩子,东家的女儿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玩着洋娃娃吃着进口巧克力,而郁郁却只能搬了小凳子坐在自己身边帮着自己洗袜子。
她看着日渐长大的郁郁,抹一把眼泪,心中发誓要努力赚钱,给郁郁一个不输给别的孩子的童年。
1997年,香港回归。郁郁已经四岁了,不能再住小平房了。好在她已有了一点积蓄,咬咬牙买了一间属于她们母女的蜗居。
9月14号,她接了郁郁回家,